柳青
话剧《钟馗嫁妹》,演的不是钟馗,也不是嫁妹。
关于《钟馗嫁妹》这部传统戏,电影导演黄蜀芹在《人·鬼·情》里作出的呈现,具有至今无人可及的前瞻性和现代性——舞台上的女性进入男性的世界,扮演男性英雄,成为女性的拯救者,而现实中的她孤立无援,陷入性别身份的困境。珠玉在前,话剧《钟馗嫁妹》里钟馗的妹子轮回转世38次,每一世在人间重复“哥哥救妹妹”的戏码,纯是套路了。
归根到底,这不是关于变化了的语境里的“钟馗嫁妹”,而是在传统戏台上传承一代又一代的骨子老戏。同样由毓钺编剧,《钟馗嫁妹》是《戏台》和《惊梦》的故事随着时间进程的延续,是当代生活中的“戏台惊梦”。
传说照进现实的鬼故事相遇最有时效性的社会话题“电信诈骗”,充满喜感地拼贴出具有时代感的“戏台”背景。从侧幕走到戏台中央的,是“五庆班”和“和春社”的后辈。沧海桑田,戏班变成院团,伶人变成文艺工作者,艺术和艺人的困境仍在继续。
这个剧本最大的看点是用一种自然的、松弛的方式,把戏曲和戏曲工作者引入了一部时代戏的话剧。非常难得能看到这样一个文本,不把传统戏曲当作东方主义的民俗,不把戏曲工作者当成悬浮于时代的奇观,“钟馗”的戏和演钟馗的人是现代生活里理所当然的一部分,就像观众每天在呼吸的空气一样自然。
哪怕唱着中古的忠孝节义,隔着上场门和下场门,侧幕的那一边,卸妆后的年轻演员和爆款电视剧里的男演员是大同小异的打工人。在夸张谐谑的剧情框架里,戏曲院团和戏曲传承者的真实生态被展开了,梨园世家的“传人”被祛魅,编剧以带着同情的诚实,坦荡荡地揭开了高雅艺术帷幕后面的心酸和荒诞,年轻演员不争气和传统衰微之间,就像鸡生蛋蛋生鸡一样互为因果。神仙的金手指能让演员和观众都梦回戏曲的黄金时代,但神仙也眼睁睁看着这些剧种剧目没落至此,谈笑间,喜剧的讽刺力量也是拉满的。
《戏台》里说“祖师爷传下来的戏不能改”,《惊梦》坚持“应了的戏就要演”,到《钟馗嫁妹》的“求神仙不如靠自己”,这大概可以看作是传统艺能的励志三部曲。骨子老戏《钟馗嫁妹》到底有多好看?这在整出戏里没有正面出现,它成了一个迷人的“麦格芬”。以至于戏散场时,谁不想立刻重温裴艳玲巅峰时的《钟馗嫁妹》呢?